第四章知青初尝劳苦,头羊可当坐骑
陕北的秋天真的很美,湛蓝湛蓝的天空水洗一般,浮着几缕淡淡的白云,不时变换队形的雁阵,留下声声鸣叫,飞向远方。
我站在高处,向远方望去,那倔强的沟壑梁峁,不论是沟坡的梯田上、还是塬顶的平坝上,都是五彩斑斓的收获。
秋收就从这时开始,谷子、玉米、高粱、地瓜、洋芋,还有一些豆类作物在这个季节里依次成熟,社员们的脸上荡漾着收获的喜悦。
然而,我们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展现出来,就被那繁重的劳作打得体无完肤,支离破碎。
那种疲劳的程度和艰苦的状态是我们从未体验过的,是我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。
在我们的心目当中,疲劳和艰苦应该以一种刚毅伟岸的形象体现出来,而不是像我们这样狼狈不堪、惨不忍睹。
一天下来,我们的双手布满了层层血泡,腿和脚被庄稼划出道道血痕,面目黝黑、浑身是土。
休息的时候,凡是地头上躺着的人基本上都是我们这帮知青,横七竖八,分不清男女。
再也看不见贺鹏博的深沉做作,也看不见赵雅莉的高傲不羁,更看不见我的酸文假醋,一切都是那么贴近现实、贴近人性、贴近生活的本来面目,我们已经全身心地匍匐在了这片土地上。
不过,农忙的时候还是有好处的,就是我们能够吃饱饭,而且还能吃到细粮。
队里统一做饭送到地头,可以吃上荞麦饸饹和白面锅盔,所以这个时候,不但要大干,而且还可以大吃,不仅多挣了工分,还省了自家的粮食。
“喝绿豆汤喽,来喝绿豆汤吧!”一个社员挑着两大桶绿豆汤来到地头。
大家都围拢过去端绿豆汤,我们几个知青躺在地上,实在是懒得起来。
这时,小惠来到了我的面前,她头戴草帽,白皙的皮肤被阳光晒得发红,贴在额头上的一缕黑发正滴着汗珠。
她有气无力地说道:“都起来吧,去喝点绿豆汤,要不然会中暑的。”说着,向我和赵雅莉伸出双手。
我和赵雅莉各自拉住她的一只手站了起来。
我跟在小惠身后,排着队去领绿豆汤。
忽然,孙会计从前面走了过来,手里端着两碗绿豆汤。
他把其中的一碗递给小惠,笑着说:“惠儿,这碗给你,你不用排了。”
小惠接过这碗绿豆汤,说了声:“谢孙叔!”转身把绿豆汤递给了我。
我实在太累了,不想排队,便把这碗绿豆汤接了过来,随口也说了句:“谢谢叔!”
孙会计面显尴尬之色,看看我,又看看小惠,只得把手中另一碗绿豆汤递给了小惠。
孙会计认真地说了一句:“以后就叫哥,不能叫叔!”
“行,孙叔。”
我们几个知青每人端着一大碗绿豆汤坐在地上,身后靠着土坎,默默地喝着,大家都已无力说话。
绿豆汤有点甜,估计放了糖精。
喝完,大家把碗撂在了脚边,面无表情、目光呆滞,跟傻子一样。
赵雅莉坐在我的身边,突然她把头靠在了我的肩上哭了起来,抽噎地说道:“太累了,太累了……”
坐在旁边的几个女生也跟着抹眼泪,小惠也哭了。
农忙过后,队里没给我们安排什么农活,我们着实休息了一段时间。
一天,小惠跑过来让我陪她去放羊,我同意了,跟着她把羊赶到了黄土塬上,阿四也跟着来了。
我拿过来她手上的拦羊铲,铲了一块土坷垃试着抛了出去,结果,不是抛在了身后,就是抛得不知去向。
小慧笑着说:“你不能用蛮力,悠着劲来。”
说完给我做了一个示范,土块不偏不斜,正好打在头羊的前面,头羊听话地转了个弯。
小慧的动作极为优美,举手投足间尽显婀娜的身姿,尤其是那两条长腿,匀称迷人。
我按照小慧所说的要领做了几遍,还行,有所进步。
阿四开心地跑前跑后,不时跑到我面前,让我摸摸它的头。
我突然发现走在前头的那只羊体格健壮、犄角硕大,身量要比其它羊高大。
我对它产生了兴趣,问道:“那个羊个头怎么这么大?”
“它是头羊,本事可大了,我带你试试。”小惠的眼睛放出了调皮的光。
我们来到这只大羊旁边,小惠一把抓住羊犄角,对我说:“你骑上去,抓住犄角。”
“羊还能骑?”我有点吃惊。
“当然能骑,你试试。”
我半信半疑地抓住这只大羊的犄角,抬腿骑了上去,骑上去后我的两只脚尖勉强挨着地面,可见这只羊的个子不低。
小慧问:“骑稳了吗?我松手了。”
我双手握住大羊两只粗壮的犄角,兴奋地说:“好了,松手吧!”
小慧松开了手。
大羊负重后就往前跑,有时横着跑,有时还蹦跳两下,好像是想甩掉我,又好像是跟我闹着玩。
我双腿紧紧地夹着羊肚子,俯下身抱住了羊脖子。
小惠喊:“这样不行,你得抓着羊犄角,把住它的头,它才听话!”
我照办了,大羊果然听话地往前跑去,我极为兴奋,抬起一只手在空中挥动,嘴里高喊:“冲啊!”
阿四跟在后面欢快地叫。
秋收后,塬上的土地刚刚翻过,土质非常松软,却是凹凸不平。
大羊驮着我跑得并不快,但是很颠簸,在光滑的羊背上我根本坐不住,大概跑出去百十米左右,我便从羊背上出溜到了地上。
失去了负重,大羊不跑了,站在前面回头看着我,还“咩咩”地叫,好像在嘲笑我。
小惠急忙跑了过来,看看我没有大碍,便哈哈大笑起来。
我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小惠,觉得她是那样的秀美,那样的清纯。
我俩来到了山梁的最高处,并排坐在了一个土坎上,任凭已有凉意的秋风拂面而过。
小惠指着远处一条河流说:“你看,那就是无定河。”
我顺着她的指尖望去,朦朦胧胧地看见一条蜿蜒的黄水,在沟壑当中缓缓地流淌。
“为什么叫无定河?”我问。
“这条河历史上曾叫‘恍惚河’,它时涝时旱,有时清、有时浊,捉摸不定,后来就叫无定河了。”
“你咋知道这么多?”我很佩服她。
“这是我的家乡,我当然要知道了,我在县图书馆查过资料。”
我看着小惠白皙的脸庞,问道:“慧姐,你喜欢南方吗?”
小惠毫不犹豫地点头:“喜欢!”
停了一下,她看着远方缓缓地说:“很久没吃稻米饭了。”
我低下头轻声说:“我也是。”
中午饭是小惠带来的,玉米饼子和咸菜,还有一个鸡蛋。
她把鸡蛋壳剥掉,递给我:“你吃了。”
我推回去:“我不吃,你吃吧。”
“我不爱吃。”她说着就把鸡蛋塞进我的嘴里。
我被鸡蛋噎的说不出话,她急忙递给我水壶,一手轻抚我的后背:“慢点咽,喝口水。”
吃过午饭后,我们赶着羊从塬上下来,来到了泄洪沟里,在一个低洼处的水坑旁让羊喝了些水。
我看见山坡上长了好多酸枣棵子,上面还有好多未掉落的酸枣。
小惠指着坡上的酸枣说:“你看那酸枣,圆圆的、红红的,像不像玛瑙?多好看呀!”
我说了句:“我去摘几颗。”于是我顺着山坡爬到酸枣树旁。
野酸枣属于野生灌木,上面长满了锋利的尖刺,一不小心就会被扎伤划伤。
我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摘上面的酸枣,摘了几颗之后便捏在手心里,然后换另一棵树再摘。
突然,我脚下一滑摔倒了,我的两手都攥着酸枣,无法支撑,只得顺着山坡滚了下来。
这下可把小惠吓坏了,她急忙扑了过来,扑倒在坡上抱住了我。
好在这个坡不长,我下滚的力量不是很大,否则我会把小惠撞到下面的水沟里。
此时,小惠紧紧地抱着我,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,我的脸贴在她柔软的胸膛上,听见了她咚咚的心跳。
她真的吓坏了,我也吓坏了。
小惠松开了我,脸庞红红的,坐在旁边生气地斥责我:“你干啥嘛?摘什么酸枣啊!吓死人了。”
我摊开手掌,手上的几颗酸枣已经捏扁了,流出了汁水。
我笑了,把酸枣扔到了旁边,忽然我觉得我的手臂火烧火燎地疼,抬起来一看,手臂被划破了,而且还扎着几颗酸枣刺。
小惠“嘶嘶”地直吸凉气,好像酸枣刺扎在她的身上。
她轻轻地帮我拔出刺来,然后再挤出几滴血来,她说这样伤口不会化脓。
她心疼地问:“疼吗?”
我说:“没事,不就是几个眼吗?”
她又在我脸上看了看,笑着说:“还好,脸上没扎刺。”
……
进入十一月份,天气骤然冷了下来,空闲的时间更多了。
没事的时候我会想起我的父母、想到我的姐姐,这个时候我心里就很难受,夜里悄悄地抹泪,于是我就看书,以此来冲淡我的思念和孤独。
我从贺鹏博那里借来一本小说《迎春花》,时而趴在炕桌上看,时而躺在炕上看,夜里就借着昏暗的油灯看,直到油尽灯灭。
第二天,小惠拿着几张白麻纸和一桶面糊糊来到我的窑洞,要给我糊窗纸。
她看见我时忍不住哈哈大笑。
我惊讶地问:“笑啥?”
“你有镜子没?”
“没有。”
她把我拉到水缸边,揭开盖子,说:“你照照。”
我低头看向缸里,在水面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我面目黢黑,两个鼻孔也是黑色的。
我奇怪地问:“这是咋回事?”
小惠说:“你是不是点灯看了一宿书?这是煤油烟子熏的。”
我急忙洗了脸,然后说:“借了一本书,得抓紧看,后边还有人等着呢。”
“什么书?”
我把书递给小惠。
这本书很破旧,书页都已泛黄了,不知道传过多少人。
小惠一看书名,说道:“呀!《迎春花》?三花之一啊,我只看过《苦菜花》,你看完了也给我看看呗。”
我点点头:“没问题,不过这书好像是禁书,你得偷着看。”
“没事,村里人不识字。”
我俩站在炕上,一边糊窗纸一边聊天,这时孙会计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。
(未完待续)